崇州罨画池--疏影横斜,梦回唐宋

崇州罨画池

疏影横斜，梦回唐宋

文+谢伟图+马恒健

四川省成部节所输的崇州市，古称“蜀州”，初唐时就有许多文人雅士相继赴此 地为官，形成了“尚侈好文，俗好歌舞”的风气。若有人想要前往崇州，找一处集纳 古人风雅情怀之地，那非“罨画池”莫属。

池公园始f唐、盛P未，具体建园年份d不可考。其最早记于唐上元元

年（760年），“诗圣”杜甫所作《和裴迪登临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W寄》一诗 中，当时的罨IB1丨池还被称之为“东亭”。而“罨闸池”一名最早则见于北宋嘉祜二年 (1057年），出现在江源（今崇州）知a赵扑所作《蜀杨瑜邀游罨画池》一诗中。 从修建之初起，裉画池就是当地官署用以待客的园林，自然也有众多文人在此广留墨

宝。后至南宋时期，大词人陆游的到来，更使得罨|Bi池名声大噪。

如今的罨_池公闲静静地坐落在柒州市中心，风荷左右、倒影如画，在城市的喧 嚣甩闹中取静，守着专属沪它的唐宋遗风。

洋槐花点染的“杂色彩画”

初到罨画池是某年的正月尾、二月初，当时我 去崇州采访，工作之余顺便拜访了这个慕名已久的园 子。但同行的同事对园林没有兴趣，跟在后头一个劲 地催。我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是最不宜游园的，只好半 途而返。加之那次去的时节也不好，园子还没有从冬 的酣梦中醒来，一派枯索的景象。若是没有第二次重 游的机会，想必罨画池会一直成为我的一个心结。游 园得把心空出来，心里什么事情也不能惦记，更不能 有人催促，就像品茗，着急忙慌是品不出味道来的。 当然，一个园子还需要重游多次才能深得其精髓，因 为不同的时节它会呈现出全然不同的姿容。

所以我又重新拜访了罨画池，这次是在春末夏 初的一个清晨。在园子的大门口我就听到了流水的声 音，我知道这水声来自大门左侧的黄石假山，水从

假山上跌落而下，形成飞瀑。我没有急着往里走，站 在原地闭上眼睛听了一会儿，觉得有山涧飞泉的音 韵，潮润润地飘散开来，和了清晨的鸟啼，颇有山林 野趣。我喜欢这以水开篇，或者说是先声夺人的匠 意—

声音是诉诸听觉的风景。

这股清泉几经婉转注入罨画池中，池子丰满了

起来，水面显得宽阔，也有几分婀娜。清晨的风有一 丝寒意，不动声色地拂过树梢，这时就能嗅到一缕弥 散在空气中的洋槐花淡淡的冷香，那白色的花瓣也碎 碎地飘落下来，纷纷扬扬，轻得像柳絮，姿态中流露 出一丝对春的眷恋，水面上便铺得白茫茫一片了。而 水是绿的，岸边各色花树的影子也倒映其中，色彩嘈 杂地挤了一池，互不相让。我突然明白这“罨画”二 字的含义了，那原本是指杂色的彩画，看那池水，可 不就活脱脱一幅杂色的彩画吗？古人似乎很喜欢“罨

画”这两个字，常用它们来为园林和园林内的建筑命 名，我记得北京北海公园里便有“罨画轩”，承德避 暑山庄也有“罨画窗\"。白居易的诗中也曾写下“凝 香薰罨画，似泪着燕脂”的句子，我还读到过北宋赵 忭的诗句：“占胜芳菲地，标明罨画池。”赵忭曾任 江源（今崇州市）县令，这两句诗即是咏崇州罨画池 的。

我站在池子边，望着那一池的色彩，不禁感叹： 千年以前的古人们想必也是见到了此情此景，才以 “罨画”二字给这座园子命名，实在是精确而又富有 诗意。

建筑与树木相得益彰

我把自己置身于池边的“听诗观画亭”内，继 续看着斑斓的水面，确有一种置身图画的感觉，随后 抬头远望，更多的美景就映入眼帘。上次来罨画池只 是绕着这池子浮光掠影地看了看，完全没摸清楚这园 子是如何布局的，但我凭经验判断，这一汪池水应该 是园子的主景区，其水面很大，所以又有意留出个湖 心岛，建起了“罨画亭° ,再以“步月桥”与池岸相 连，既将水面划分成东、西两个部分，又留下一个巧 妙的障景，使从西北面的大门入园的人不至于将湖景 一眼洞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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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岸和其中心岛屿上的树木都在奋力地生长，形 成一大片的绿荫，要证明冬天里景色的萧然与自己的 能力免关，那是天不与时。上次来，我觉得岛上的罨 画亭和湖南岸土山之上的尊经阁体量都大了一些，显 得有些“蛮”。但这次不觉得了，繁枝茂叶将它们部 分遮蔽起来，与周围景物融为了一体，看上去恰到好 处。在气候温润的川西平原，一年当中有3个季节，植 物们都神气活现，而罨画池的设计师则巧妙地利用了 这一特点：当初在确定建筑体量大小的时候，就充分 考虑到了建筑与周围环境的关系和植物对建筑体量的 缩减作用，否则，当植物繁茂的时候，建筑就会显得

小气，躲在枝叶间，羞愧难当。

罨画池周围建筑布置得很少，显得极为疏朗， 树木成了主角，岸边密密地间植着两行水杉、楠木、 银杏和洋槐，夹成幽深的林荫小道，空气仿佛都变成 了绿色。朝阳穿过枝叶洒落下来，细细碎碎的斑影在 石板路上推推搡搡，有一种梦幻之感。在听诗观画亭 旁，还有一株胸径盈抱的楓杨，看上去生机勃勃，却 已有500多年的树龄了。有时候，一座园子的历史从建 筑上未必就能看得出来，那些岁月都被收藏在树木的 年轮里了。有时候我觉得做一棵树也是挺好的，它天 长地久地立在那里，也不到哪里去，同样活得精彩。

在我眼里，树是不浮躁的生命，我一向尊重它们。

飞虹桥旁的错落景致

在听诗观画亭里待了许久后，我沿着水岸过五云 蹊，继续向西而行，绕过中心岛，再经由月波亭、长 廊和爽1、榭组成的一组建筑，便看见罨画池的水面在 东南角上猛地收成细细的一束，流到后面的浓荫当中 去了，而在那紧束的水面上架起的廊桥，则成为了内 池与外池的分界。

那桥为三段结构，中间高，两头低，整体呈微弧 形状，远看像一道彩虹，名为“飞虹桥”，有点苏州 拙政园里“小飞虹”的影子。飞虹桥结构很是简洁， 轻灵通透，却不显得单调和孤立，与左岸的一组假山 和右岸的一段围墙连为一体，形成起伏错落、虚实相 衬的韵律之美，水中的倒影勾画出另一条相反的弧 线，更是相映成趣。我预感到这桥的后面一定深藏着 一组有着江南私园风味的景观。我走近“飞虹桥”， 从桥身与廊檐间通透的空间望过去，果然，湖景致截然不同的玲珑山水便妖娆在眼前。

左右页图：罨画池公园的内池与外池由一座名为“飞虹桥”的拱桥 相连，远看恰似一道横跨水面的彩虹。飞虹桥右侧的水岸边是一座 名为■■问梅山馆”的小房馆，馆前植有梅花数株，景致悠然。

一

组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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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虹桥以南是一方瘦长的水塘，为罨画池的“内 池”，其水面面积大约只有四到五亩，是外池的四分 之一，湖岸布置了较为密集的建筑，布局与外池正好 相反，两个湖区的建筑形成疏密悬殊的对比。内池很 像某个私家园林的内庭水院，给人以亲切、宜人、舒 适的感受。从手法上看，内池与外池不像是一人所 为，也不像是同一时期所建。我自然是更喜欢内池的 风味了，但我不知道它的准确建造时间，也不清楚它 出自何人之手。但游园似乎不需要完全的准确，感受 应当是第一位的，能意会造园家寄托于景物之中的思 想才是最为重要的。我手头没有任何资料，但读这园 子本身就已足够了。

飞虹桥右侧湖岸是一座尺度较小的房馆，曰“问 梅山馆”，我很喜欢它的名字，忆起“春已发多时， 欲问梅花事”的句子来，遂想起陆游是爱梅的，他咏 梅的句子很有名气一-“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 故”，只觉凄美。陆游曾任蜀州通判，其间好像在罨 画池还住了个一年半载，记得他的《剑南诗稿》中 就有多首咏罨画池的诗作，这“问梅山馆大约是和 他有些关系的。馆前确也植有梅树数株，但一开始我 竟没有辨识出来，我熟悉的是它寒枝上举着艳艳粉朵 的模样。而眼下梅花盛事早已落幕，叶子密密地发了 一树，我竟不能识得，就问闲坐的一位老者，他笑起 来，说道：“有意思，问梅山馆前来问梅，这里不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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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还植什么？\"我就脸红起来，落荒而逃。南端尽头环抱草亭之后，折而向西，在“半潭秋水一 房山” 7JC榭侧面的石桥边终止，却又好像没有终止，

水榭草亭之美：“半潭秋水一房山”

我“逃”到一个墙角，却发现前面没了出路，折 返回来，透过深灰色云墙的漏窗窥探，只见外面仿佛 有一小口，就又绕过去。果然，两道弯曲的云墙重合 着，却留出一条窄道，我曲行而过，景致豁然开朗， 那外池开阔的空间又铺展在眼前，这又是陆游“山重 水复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的诗境了。我很喜 欢这个创意，又回头走了一遍，再过“问梅山馆”， 到了临檐的“半潭秋水一房山”水谢，那水榭体量不 小，但不B笨”，轻灵秀雅，四周有廊，中间房厢很 是空透，从里往外看，外面的景致像是贴在花窗上的 画。我斜在临水一面空廊的朱栏上，俯瞰鱼儿悠然摆 尾，仰观对岸山石耸峙。那对岸沿湖的一排假山很有 味道，清瘦的峰石垒砌在岸与围墙之间的细长地带， 错落着直直向天，犹如破土而出的石笋，一条细道蜿 蜒其间，旁植竹树，绿影婆娑。至中段，山势渐陡， 连接一座身形小巧的双层水榭，匾额曰“水面风来菡 苔香”。

我赶紧起身绕到对岸，顺假山蹬道上到那水榭 的二层，它像一座建于高处的亭子，既是一处景观， 又是观景的绝佳位置。向右可以看到飞虹桥和外湖 7JC面一角，正对面可赏“问梅山馆”和“半潭秋水一 房山”，左侧湖岸则有草亭可观。那草亭为假山所簇 拥，两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使它在阴凉中显得舒爽惬 意。这是一座六柱单檐的圆形草亭，就其形状而言， 与任何一座草亭没有什么区别，但它的顶却实在可爱 又特别，不像一般草亭那样以攒尖宝顶作为收束，而 像是倒扣着一个土陶的缸钵。我不知道其他省份的人 是不是爱用这种家什，印象中四川的普通人家淘米洗 菜是常用这种缸钵的，特别是乡村人家。那缸钵往亭 子顶上这么一扣，这四川味、乡野味一下子就出来 了，所以这亭被取名“野趣”。既然是草亭，当然就 有一份质朴与野趣，粗糙一点自不碍事，要的就是那 份随意与自在。这一来，精巧雅致的楼台馆榭与这粗 朴的草亭便形成了全然不同的风味，气氛更是轻快了 絲

。

在几步之遥内又缓缓耸起。事实上，这是形断而意连 的一组假山，它在水谢后面再度隆起，呈东西向摆 布，体量忽然变得更大了，一条小径盘曲在山间，确 有林茂幽深之感。这一沿内湖岸边绕了大半圈的假山 群，成为迄今为止成都园林中最长的一组假山，它像 一条別致的游廊，让穿行其间的游人可以从不同的角 度观赏沿湖的景色，它也是署画池特色最为鲜明的一 组景观廳。

“半潭秋水一房山”水榭的西南侧，有一座南 北向的建筑，据说是为纪念北宋江源县令赵扑而建。 这是一座形状奇特的四川民居式建筑，穿斗木结构， 房厢多窗而通透，外有厢廊环绕。但屋顶既非硬山 又非歇山，既看不见山墙又没有飞檐，长方形的屋顶 两侧是两个对称的扇弧形状，如此别致的屋宇我还是 第一次见到。轩内正中高悬一匾，曰：“瞑琴待鹤之 轩”，联语为“醉酒瞑琴卧，焚香待鹤归”，很有味 道。我在廊边坐下，要了一杯茶，慢慢地欣赏这建筑 的细节和那联语的意味。我仿佛看见一些古人在我面

形断意连的狭长假山

起自飞虹桥的假山群沿内湖西岸向南，并在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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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页图：罨画池公园内还有一座体置不小的水榭，名为“半渾秋水一房山”。水榭虽大但也轻灵秀雅，其四周有廊、中间房厢空透I从里往 外看，园内景致透过花窗反而显得若隐若现、绿影婆娑。

前走动，看见他们悠游自在的率性生活。他们神情悠 然地欣赏着四周的景致，随口吟出一些诗句来。他们 宴饮的时候会高谈阔论，觥筹相击的响声隔墙可闻， 而对弈的时候又都默不作声，闲敲棋子，偶咋香茗。 我好像又听到他们酒醉后有些走调的琴声，忽而琴声 骤止，酣声渐起。他们当中有些是著名的人物，比如 杜甫、裴迪、高适，还有陆游，他们与友人在园中饮 酒唱和，好不风雅。这园中的匾联当是他们雅集唱和 时所题写吧？单说那匾额，便都如诗句一般：“水面 风来菡萏香”“半潭秋水一房山”“风送花香入酒 卮\"，味道何其隽永，作为额语又是如此别致。

陆游祠呈东西向摆布着，祠前有条约百米的长 径，左面为内湖景区的围墙，开有漏窗，园景隐约可 见；右侧则是罨画池髙耸的灰砖外墙，两道围墙将小 径夹在其中，既幽深又神秘，像是文章前的一段很有 悬念的引言。这幽径的尽头便是陆游祠了。

大凡祠堂建筑总也模样相似，大同小异，沿中轴 线排列一进、二进、三进的院落，体现一种庄重感， 让人产生敬重之情。陆游祠曾毁于明末战乱，现在的 建筑为清代重建，明清四合院落样式，庄重中又有几 分亲切气氛。园中广植梅树，切陆游《咏梅》诗之 题。尽管没有更多的看头，但在我所见过的陆游专祠 中却是最好的，好像还曾获得过专家们“中华陆游诗

广植梅树的陆游祠

我没去看罨画池南端的文庙，因为我觉得全国的 文庙都一样，庄重而有意义，但缺乏一些趣味。相比 起文庙，“陆游祠”才是我此次游园的主题。

歌文化第一祠”的赞誉。

陆游祠左侧的小院里，有一座双顶共六角的“联 体亭”，右高左低，形象秀雅，名日“同心亭”，造 型有点像桂湖的“交加亭\"。同心亭两亭相连，似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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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页图：南宋大词人陆游曾任蜀州（今崇州市）通判，其间在罨 画池旁生活过一段时间，写下多首咏赞罨画池的诗作。罨画池公园 内也修有纪念陆游的“陆游祠”，祠堂左《小院内还建有“同心 亭”，象征陆游与崇州人张季长长达40年的友谊。

体并肩、相互依偎的一对挚友，象征陆游与崇州人 张季长长达40年的友谊，陆游和张季长于南郑抗金前 线相识，因同有一腔报国热忱，并以“中原阻绝王师 老，哪敢山林一枕安”共勉，遂弓丨为知己。40年中他 们相知相惜，情深意笃，直到生命的终结。

“并马南郑披肝沥胆，和诗西蜀桂馥兰熏。”我 立在同心亭前，看着这副对联，有些感动，心说：人 生得一知己，难矣’足矣。

出园子的时候，一路上的风景在眼前变得模糊起 来，心里想着陆游临终前写下的那句诗：“王师北定 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游一生心怀壮志、忧 国忧民，但最终没能看到山河光复的景象，不过好在 有这番画池的春水’想必始了他诸多的温柔与慰藉。fSJ

先后出版《美术的故事》《建筑的故事》《石头 的文明》《花影楼随笔》、纪实文学《出离——都市 人的乡居生活》《有画好好说——前世今生》等。

中国绘画史》《有

画好好说一西方绘画史》〈(J丨|园子一成都园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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