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对虎妞形象的一种解读 。方华蓉 摘 要：虎妞是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中塑造的一个著名的女性人物形象，对她的解读有很多种，本文从文本 细读出发，对她凶悍厉害的个性，她与祥子结合后的夫妻恩怨进行了重新的解读，力图还原一个正常的、真实的、 血肉丰满的女性形象。 关键词：虎妞报复情欲 是同情她被延宕的青春和难产而死的不幸。 每一次重读经典，就像初次阅读一般，是一次发现的旅 行。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无疑就是这样的经典性作品， 虎妞果真如此吗？ 虎妞为人诟病处首先是她好逸恶劳、剥削车夫，与祥子 其中，虎妞这一女性人物形象更是被言说了无数遍。对她的 评价主要集中于两点，一是其又老又丑，凶悍霸道，好逸恶 婚后还“贼心不死”，屡次想买车出租过养尊处优的剥削生 劳，处心积虑嫁于祥子，发泄病态情欲，是“资产阶级的丑 活，与祥子一清二白，独立自强的人生追求形成鲜明的对 女引诱与腐蚀无产阶级的强男”而致其堕落的罪魁祸首。二 比。然而，祥子也希望拥有更多的车甚至想开车厂的强烈愿 化”制约中的世态人情作为“城”的生活方式与精神因素的 老舍说： “对于英国人，我连半个有人性的也没写出来。我 “文化”的蜕变。 们的褊狭的爱国主义决定了他们的罪案，他们所表现的都是 在文化批判视野中所展开的市民世界的图卷是富有独创 偏见与讨厌，没有别的。”０“老马”马则仁所代表的是老一 性的，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以及对国民性的探讨也是独 派的中国人， 懒散，目光短浅，满脑子做官思想，于务实上 特的。在《四世同堂》这部长达百万字的小说中，塑造了一 什么也干不成，只能坐吃祖上留下的一点产业。 “他不好， 百几十个人物，重要的也不下三四十人。性格最鲜明的是祁 也不怎么坏：他对过去的文化负责，所以自尊自傲，对将来 老人。这是一位善良忠厚的长者，但几十年市民社会生活及 茫然，所以无从努力，也不想努力。……这使他很可爱，很 封建传统文化的影响，在他的脑子中积下许多尘垢。老人足 可恨，很安详，也很无聊。”０老舍对他是用“文化”批判的 不出户，所见狭窄，却事事顽固，自信。这体现了传统文化 角度去写的，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反思的基础上，他有意把 封闭自足的一面。他怯懦地回避政治与一切纷争，一场危及 门，准备三个月的粮食和咸菜等灾难过去。都快当“亡国 “老马”放到异国情景中去刻画，试图在东西方两种文化的 能让人感触到老舍对病态的城市文明给人性带来伤害的 国家民族命运的大火已经烧到家门口，他的对付办法竟是关 差异的背景下凸现国民性的悖谬之处。 奴”了，还想着自己的生日：“别管天下怎么乱，咱们北平 是他的《骆驼祥子》，这部小说的结构简单、脉络清晰：买 人决不能忘了礼节！”但是当他的老友钱默吟遭受日军凌辱 车，卖车；攒钱，丢钱；再买车，卖车的三起三落，通过朴 时，虽然同情却怕连累自家而不敢去探望，这充分体现出中 实的叙述，写出了祥子的遭遇，完成了祥子性格的刻画和创 国传统文化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哲保身，但求无 造。把一个健康成长的人，变成一具行尸走肉。这究竟是谁 过”的人生哲学。他还颇有些门第观念，看不起住在大杂院 之罪？“坏嘎嘎是由好人削成的”，“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 的人家，反映他市民意识浓厚。但千里刀光剑影，打破了他 拔出来，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赶到野兽里去。祥 “四世同堂”的美梦，也撞击了中国传统文化观念。老舍对 子在那文化之城，可是变成了走兽。一点也不是他自己的过 传统文化中消极落后的方面的批判，在对祁老人生活方式生 错。”作品在批判现实的同时试图探索城市文明的根源。 动的描写中渗透出来。 老舍和许多同时代的作家不同的是，在批判传统文明落 后的同时，对外来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持非常谨慎以至排拒 的态度。他没有直接参加“五四新文化运动”，１９２４年之后 注释： 的五年，又旅居英国，这一时期的生活，打开了他的眼界， 初到伦敦，异域的生活习俗，风土人情和情调给了老舍一种 综上所述，茅盾和老舍，在现实主义的道路上呈现出各 自的色彩，在各自的作品中大放异彩。 ①茅盾．茅盾全集：卷十八［Ｍ］．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１９８９：３８，２８５，２７０，２３． 新鲜感，但不久他便从这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心脏感到 ②张桂兴编注．老舍文艺论集［Ｍ］．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 了它的褊狭与冷漠。现实的体味到东西方两种文化的差异， 他从旧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跑到英帝国的政治文化中心，感 受特别异样，谈到他唯一描写英国生活的小说《二马》时， １９９９：１８９，１９９，１９９． 、 （崔杰，山东省滨州学院中文系、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 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单并不亚于虎妞。小说中至少有３次提到了这些。第一次是祥 后与夏太太的偷情来看，祥子本人一样有着无法压抑的放纵 子有了自己的第一辆车后，“拉了半年，他的希望更大了： 照这样下去，于上二年，至多三年，他就又可以买辆车，一 和轻率，他以后变成一个吃喝嫖赌，毫无尊严的刺头儿是顺 理成章的。 辆、两辆……他也可以开车厂子了！”第二次是与虎妞发生 虎妞最让人诟病最让人憎恶的是婚后发泄情欲，把祥子 之被指责为病态。真的是这样吗？除了祥子确实不幸地成了 关系后，“大概到最后，他还得舍着脸要虎姑娘，不为要 当性奴隶，折腾小福子，并相当龌龊地欣赏其卖淫过程，因 她，还不为要那几辆午么？”第三次是在虎妞逼婚后，“反 正自己跳不出圈儿去，什么样的娘们不可以要呢？况日．她还 虎妞被延宕的青春的补偿品之外，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带过几辆车来呢，干嘛不享几天现成的福！”虎妞开车厂 事使得虎妞变得如此肮脏不堪？婚后的生活显然对双方都是 同然是为了剥削，固然是想过上养尊处优的生活，难道祥子 不幸的，彼此对婚姻的期望都落了空。祥子宁愿在烈日和暴 想开车厂’是出于慈善目的吗？不同的是，虎妞的愿望实现 雨下拉车，也不愿意回家，而虎妞只能在大杂院中寂寞的煎 过，而祥子直到最后还没有一辆车属于自己的。对虎妞来说 熬，不幸中夫妻俩都找到了希望。那就是小福子的出现，对 很无奈的还在于祥子最终与其说接受了虎妞，不如说他是想 虎妞而言，小福子是她寂寞生活的调味品，对祥子而言，事 接受虎妞有可能带来的钱和车，甚至包括整个人和车』 ，刘 四席卷财产走了之后，祥子不也惋惜过吗？对祥子而言，拥 有自己的车甚至当车厂 主属于美好的愿望和理想，对虎妞而 言就属于彻头彻尾的剥削行径，这是显然不公平的。一切具 有经典性的作品，应该同时具有超越时空的价值和意义，对 虎妞与祥子而言，今天，我们不能不为虎妞精明的商业头脑 和高超的管理能力叫好，而为祥子深厚的小农意识，顽固地 绝现代文明的落后观念而深深叹息。祥子的人生悲剧就不 仅仅具有深刻的社会批判性，而且是一曲农业文明在商业文 明的冲击下彻底崩溃的悲剧。虎妞的理想更具有现实可行 性，而祥于的人生追求只能以失败告终。 人们憎恶虎妞还因为其凶悍霸道，又老又丑，引诱祥子 而至于噎落。虎妞是凶悍厉害，像一“大黑塔”，挺吓人 的，别人轻易不敢招惹她，有这种德行的女人当然是不好， 但我们Ｉ司时应该看到的是虎妞整天面对的是些什么样的人和 她生活的环境。第一是他父亲——“放屁崩坑儿”的刘四， 虎妞凶悍霸道情有可原，第二是人和车厂的车夫，虎妞对这 群一一穷 白的无产阶级弟兄如此就招致了许多的憎恶，幸亏 老舍先生在创作此文时没有戴着有色眼镜，文中有多处对车 夫生活与行为的描写，其中有一‘处是通过老车夫老马之口道 的，可能更有说服力，“我快六十岁了，见过的事多了去 啦，拉车的壮文小伙子要是有个一一两天不到街口上来，你去 找吧，不是拉上包月，准在白房子（ 等妓院）趴着呢。” 他们一样小心眼，使坏，喝酒，骂人，赌钱，嫖女人，虎妞 整天和这样一群人打交道，试问，温柔敦厚，轻言细语，软 软绵绵，行吗？ 虎妞是又老又丑，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引诱祥子，这 也是不能被原谅的。即使曾游历海外，沐浴着欧风美雨与现 代新思潮的老舍先生似也不能免俗。女人对男人而言，干年 的使命不外乎两种：以生殖功能延续香火；靠花容月貌取悦 男人。那么，像虎妞这种不漂亮的老女人，应该自卑到死， 哪还有爱的权利呢？即使是爱，也 不该万不该爱上比自己 又年轻义英俊的祥子，而七老八十的刘四如果找小媳妇却易 如反掌，也没什么不对，如果真有意见，也是属于剥削与被 剥削，压迫与被压迫这层社会意义＿Ｊ：的抗议。又老又丑的虎 妞与又年轻又英俊的祥子结合，就是引诱了，活该不得好 死，哪想到了所滑被引诱的一方祥子个人的感受呢，他不 一 样蠢蠢欲动，不一样跃跃欲试吗？从祥子与虎妞的结合，之 情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他木讷少言，回避虎妞，却愿意和小 福于说话。婚前的虎妞虽然在私生活上没落下话柄，却不是 祥子所期望的那种处女，他对此耿耿于怀，但此时的小福子 已是地地道道的妓女，祥子却满不在乎。虎妞死后，祥子送 葬刚回来，小福子旋即表示愿意嫁给他，祥子面对她也是感 觉相当温暖和美满，如果不是二强子的胡闹，他们俩极有可 能在虎妞尸骨未寒时就结成了一对幸福的夫妻。事情发展得 这样快，不由人不往深处想，可能在虎妞生前，祥子与小福 子之间就是互有好感的，精明如虎妞者不能不觉察，所以她 曾经恶狠狠地骂小福子，驱赶小福子，之后更是发展到折腾 她，欣赏她的痛苦，然后津津有味地在祥子身上重演一遍。 她当然在发泄情欲，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的意思呢？祥子 是虎妞的丈夫，而且她长期与车夫打交道，应该清楚身体对 车夫的重要性，而且刘四已走，祥子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为 什么还要强祥子之所难，折磨他呢？把他赶上死路不就是掐 断了自己的生路吗？为什么虎妞还要这样做？仅仅是在发泄 情欲吗？不，她同时在发泄愤怒，以此报复祥子，虎妞非常 清楚祥子对她的态度，无疑这是她选择的最后一招了。临死 前的虎妞说， “……等我好了，我乖乖地跟你过日 子！……”，看来，她否定了与祥子共同走过的岁月。凭心 而论，婚后的虎妞并没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她操持家务， 照顾祥子，不人情愿却也长期安分守己的独守空房，她４０高 龄怀上孩子，吃点喝点，耍点老娇气，似也不过分，夫妻床 笫生活绝不是虎妞想要忏悔的，她的“不乖”想来就是指她 对小福子与祥子的折磨与报复吧，读来真是令人悲从中来， 耍尽手腕，工于心计的虎妞终于走了，她最后的难产而死真 是对其嫁不出去的一生作了极其悲凉的嘲讽。 虎妞是有才干的，在她的管理下人和车厂生意兴隆，名 声大振；虎妞确实凶悍厉害，但是她对祥子的爱是真诚的， 只是这份爱对祥子而言很苦涩也很沉重，这份爱多少毁灭了 祥子独立自强、清白处世的理想，却也葬送了虎妞的生命； 虎妞也是不幸的，她生命中遇到的两个男人实质上都是对不 住她的。父亲刘四不必说，丈夫祥子如何呢？“……来找小 福子，要是找到了虎妞，才真算见鬼！”呜呼，难产而死的 虎妞在天之灵有知，她会作何感想。 （方华蓉，湖北孝感学院文学院）
